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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谁人陇外久征戍?何处庭前新别离

我懊恼:“要是我没有受伤就好了。”

凤哥“哈”了一声:“你没受伤又能干什么?”

“做军医啊。”我理所当然地。

“军医足够了,今天还有一个跑来毛遂自荐的呢,就是年纪太大,听说雪白胡子老长了,韩云说,他看得都不忍心了。”

“……”

我越听越觉得异样,忍不住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

话说到这里,门外就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踢门板。

“谁啊!”凤哥没好气地过去开门,我像是预感到什么那样,心怦怦跳起来。

门开了,最先看到的是一只巨大的竹筐,下面露出两条腿来,来人硬是将目瞪口呆的凤哥挤到一边,进门放下竹筐还擦了把汗,看到我坐在床上,雪白胡须动了动。

“……”

我在他还没有说话前就喊出声来了,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子。

“太师父!”

凤哥被将军师父这个头衔吓住了,转眼就被太师父赶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两个人,太师父果然出手不凡,不多时便逼我吞了一大堆药丸,并且在我噎得翻白眼的时候絮絮叨叨地将我数落了一大通,最后才勉为其难地看着我的断腿夸奖了一句。

“徐持绑的吧?处理得还不错。”

我是师父捡来的孩子,这世上除了师父之外,也就是太师父与我最亲了,自太师父说要去云游,闫城一别,我不知多久没有见过他了,时常想念得紧,这时候听他唠叨也不厌烦,只觉得心里高兴,还附和。

“是呀,师父最厉害了。”

太师父哼哼了两声:“知道知道,什么都是徐持最好。”

我一向不习惯在老小孩一样的太师父面前撒娇,这时心里激动,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轻轻地:“太师父也厉害的,谢谢太师父。”

太师父又哼了一声,这次声音却轻了许多,还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

“快些好起来吧,别让徐持担心。”

太师父在我身上用了药,我又很快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只觉神完气足,说不出的舒泰。

只是屋子黑乎乎的,又是夜里了,只有我一个人躺着,谁都不在。

我试着动了动腿,除了上了夹板的地方还有些不便外,几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太师父果然神医。

四下静悄悄的,我恢复精神便躺不住了,心里挂念着师父和太师父,只想去找他们。

床边体贴地搁着一副拐杖,大概是凤哥放下的,我把胳膊架在拐杖上,拖着一条腿也走得挺顺,只是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太师父的声音。

“你真要我把她带走?”

我身子一僵,已经在门上的手就再也推不下去了。

仿佛过了一百年才听到师父的回答,声音仍旧是哑的,透着我所不熟悉的,从不敢想象的精疲力尽。

他说:“师父,玥儿在这里,我的心很乱。”

天元三十六年,左武将军徐持镇守青州北海,时值辽国北院枢密使耶律成文进犯边疆,左武将军夜率精兵奇袭其大营,火烧辽营粮草,后率军连破三路辽军,拔耶律成文边境前哨石堡城,并驻兵于此地继续进击,收服前朝所失千里土地,将骚扰边境多时的辽人逼出苏哈尔山。期间皇十二孙御驾亲临,坐镇北海大营,战后,徐持擢授青州幽州冀州兵马大将军,统管三州兵马,天下军权无出其右者。

这一切都是我在京城听别人转述的,师父率军驰骋千里追击辽兵的时候,我已经被送到京城将军府里,清风明月树影深深的,苦寒辽地仿佛只是一场梦。

那夜师父要太师父将我带走,太师父当即耍赖,就算隔着一层门板,我都能够想象他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模样。

太师父说他还要云游呢,哪有时间带小孩,将军回他。

“师父,父亲要我忠君报国,万事以国家为重,可是玥儿……”

师父说到这里,声音就低了下去,低得我都无法听清。

太师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难得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国家那么大,皇帝老儿总把你们徐家当枪使,你这样南征北战的,还要受他们的腌臜气,到后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吗。”

“不是这样的,师父……”

“知道知道。”太师父打断将军:“不就是一点私心吗?好歹你也是个人,总得留点给自己,别听你爹的,动不动就一腔热血誓死报国什么的,再说了,就算是你爹,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父亲他……”

太师父像是存心不让将军说一句完整的话了,又一次打断他:“玥儿跟着你,太平日子也就算了,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真有点要命,再说了,你爹那年要不是为了那一点私心分了心,也不至于……”

“师父!”这次轮到将军开口了。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你这么凶干什么,还是小时候可爱,当了将军就这样了……”

太师父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师父声音低下去,很是头疼地:“师父,徒儿不敢阻您云游,只是战事紧急,玥儿留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就请您把她送到将军府,在那儿有人看顾着我也安心。”

太师父按习惯哼哼两声,很得意地:“知道求我了?”

“师父,我知道你对玥儿,也是心疼的。”

“……”太师父说不出话来了,半晌之后突然哇哇叫:“麻烦死了!所以我就说你捡什么不好,捡个小孩回来养。”

我独自在屋里,手心贴在门上,怕发出声音,连呼吸都不敢放开,只能一直憋着,憋得喉咙一阵一阵的抽痛,片刻后有脚步声往这里走来,我一惊之下转身冲上床,拖着一条腿,狼狈至极。

进来的是太师父,看到我乱七八糟地倒在床上还要鸵鸟地把头埋在被子里的模样很大声地叹了口气,走过来扯我的被子:“别躲了,徐持走了,我就知道你这小丫头在偷听。”

我被扯走了被子,立刻把脸埋进床铺里,就是不让太师父看到我的眼睛。

太师父在床边坐下,拍拍我:“徐持要我带你回将军府去,去不去?”

我不说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就是这样,从小就黏着徐持,我去跟他说。”说完就是推椅子站起来的声音。

我翻身,一把捉住太师父的袖子。

“不要。”

太师父停住脚步,抓过身来摸着胡子看我:“不要?”

没了被褥做掩护,我含着两包泪水的眼睛就无遮无挡地露了出来,还要拉着太师父开口讲话,真是艰难。

“不要了,太师父,我跟你回去。”

“真的?”

“真的。”我点头,眼泪含不住,从眼角落出来,滑过脸颊,落在床沿上,啪啪两声细微的响。

“……”

太师父看到我眼泪落出来便条件反射了,两只手一动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但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我的声音,脸上表情就变得有些古怪,最后还犹犹豫豫地靠过来,说。

“那……太师父在这里,别伤心了。”

我“嗯”了一声,抓着太师父的袖子擦擦眼泪鼻涕,答他:“没事了太师父,我哭一会儿就好。”想一想又补充:“不要告诉师父。”

太师父“呵”了一声,很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但最后却没有说出来,只把我的头拍了好几下,下手还挺重的,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拍得我脑壳直响。

第二天师父便带兵出征去了,直到太师父带我离开都没有再与我们见面,倒是子锦在我们走之前派人来传我,我一瘸一拐地去见他,身上还背着简单的小包裹。

子锦一身锦衣,负手站在窗前,背影倒是很有些威仪,看到我就问:“你要走了?”

我对这位纨绔皇孙一向没什么好感,但之前在辽营里共患难过,尤其是在山道上他还不顾危险地拉过我一把,死里逃生再见到他,感觉到底不一样。

我拄着拐杖想要行礼,被他挥手免了,我就不客气了,只在嘴巴里说了句:“小玥见过皇孙,是啊,我要走了。”

子锦凤眼一弯:“原来你真是徐持的徒弟,徐持对你很好啊。”

我看着他不说话。

子锦笑了:“你紧张什么?我之前就说了,不知者不罪,河边那件事,我不会怪罪你的。”

我闭着嘴巴,不想说不是他提醒,我都快把那件事忘了。

“你去哪里?”子锦又问,然后不等我回答便接着道:“京城和元府是我长居之所,若你……”

我听出他的意思,连忙摇手:“多谢皇孙,我回师父的将军府。”

“这样啊……”子锦沉吟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你叫我什么?”

叫什么?这都是在大营里了,众目睽睽之下,我不叫你皇孙,难道还直呼你的名字?

我看看左右站着的侍卫们,额头上流汗了。

幸好子锦也没坚持,又说了几句就让我走了,我转身,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小玥。”

我回过身去,皇孙向我走了两步,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来,凤眼里带着点笑:“这是你第一次去京城吧?京城有许多地方很是有趣,我不日便回去了,你等着。”

你等着?

我被这句话说得愣了,半天没找出回答的话来。

“小玥姑娘,你在这儿啊,徐管家说门外头又有人被挤得晕过去了,让我再来拿两副醒神散。”

急匆匆的脚步声伴着童仆小树的大呼小叫传来,我从种着药草的苗圃里站起身来,一边擦手一边答他。

“知道了,我这就去拿。”

自从青州大捷的消息传回来,师父又升了三州兵马大将军之后,将军府前就热闹了,朝中所有官贵排着队来递拜帖的送礼的络绎不绝,再加上一大批热情有加的城内街坊,可怜将军府里冷清到只有一个老管家一位厨娘大婶与数个小童仆,加上我这个才来没多久的将军徒弟,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怎么挡得住这样浩浩荡荡前赴后继的大部队。

老管家也就是徐平他爹不停地解释将军未归府内恕不接待外客,但完全不见其效,最后终于决定紧闭大门,没想到门外的人越聚越多,今日皇上的赏赐被送到将军府,围观的更是人山人海,到后来竟有人被挤得晕过去了。

我到房里将醒神散拿了递给小树,嘱咐他:“这些化一缸水都够了,放着慢慢用吧。”

小树接过药,叮嘱我:“徐管家说了,让你别到前头去,外面人太多。”

我点头,想想又说:“那我从后门出去转一圈。”

小树抿嘴:“你一个人去啊……要不要找小画陪着你?”

“不用,我认路,再说了,今天你们谁能走得开?”

小树想一想:“好吧,那我告诉徐管家一声,你早点回来,晚了徐管家又要对我们瞪眼睛。”

我叹口气,觉得徐平这一家真是有遗传的。

“话说辽军分成三个梯队,从山上依次冲下,徐持徐将军趁敌军立足未稳,亲率精锐兵马杀出,与辽军大将耶律淳正面相逢,徐将军智勇双全,所向披靡,万夫莫当,两军一经交战辽人即刻大败而逃。当逃至东南谷时,伏兵四起。徐将军座下神驹乌云踏雪脚程如电,后发奔至敌方主将耶律淳身后,长戟前伸搭在耶律淳肩上,大喝一声!”

茶楼里热热闹闹人头挤挤,楼上楼下俱都坐满了人,还有拼桌的,搭着白毛巾的小二将铺满茶杯的大平盘举过头顶在人群里穿来插去,一路吆喝着小心小心,唯恐滚烫的热水撒到客人们身上。间中还被人叫住,要他补些花生果子吃食到桌上来,旁边就有人嘘嘘连声,面红耳赤地示意他们吵着自己听书了。

说书先生在茶楼最中间的桌子边坐着,说得满脸涨红口沫横飞,说到要紧处却收了声音,咳嗽一声端起茶来。

上下顿时群情激动,一时间噪杂声四起,有人摔了杯子站起来:“大喝一声怎么了啊?快说下去啊!”

说书先生咽下茶水,拿起竹板一拍桌子,眉飞色舞地继续:“那耶律淳被喝破了胆子,猛然回头,将军长戟一挑,顿时将他挑起丈余,鲜血飞溅数丈开外,四周辽兵俱是肝胆吓裂,徐将军神威到处,自是全歼敌军,将他们赶他娘的,一直赶到苏哈尔山那边去了。”

说书先生讲得兴起,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茶楼上下也是欢声雷动,人人都听得面泛潮红,就好像自己正在沙场上,亲眼目睹将军神威似的。

我坐在靠窗的角落里,两只手捧着个杯子小口小口啜着,边听边想着师父驰骋疆场的样子,两只眼睛都是雾蒙蒙的。

入仙楼是城内有名的茶肆,靠近将军府后门,小时候师父曾对我提起过这个地方,说他回京城省亲的时候,他母亲便带他到这里听书,说书先生都是跑江湖的,说些红拂夜奔或是落魄书生独占花魁招揽客人,每日都坐满了人。

是以太师父将我带到京城之后,我便自己寻来了,想看看师父当年来过的地方。

不曾想现今入仙楼的说书先生竟是日日都在讲师父的赫赫战功,师父这些年来南征北战的事迹被说得活灵活现如同他亲眼所见那样,我听得入了迷,日日都跑来坐一会儿,看不到师父,听听人家嘴里讲的他也好。

说书先生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得意洋洋地喝了口茶,搁下杯子之后又开口:“话说徐将军全歼辽国先锋耶律淳的人马之后……”

我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桌与桌之间狭窄拥挤的小道间又挤进两个人来,前头一个身形灵活,不时用手将两边人几乎碰在一起的肩膀推开叫他们让出路来,走在后面的那个则戴着顶面纱低垂的帽子,连面貌都看不清。

这两人在我桌前停下,先头那人对着我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却是透着一股子不客气。

“起来,我家小姐要坐这张桌子。”

靠窗的桌子原本窄小,只是占了一个角落而已,这时只坐了我一个人,我左右看看,然后指了指自己。

“你跟我说话?”

“不是你还有谁?快起来。”

“为什么?”

“你没听到吗?这桌子我家小姐要坐。”她讲得很是理直气壮,小二赶过来问。

“怎么了怎么了?”

那女孩从袖子里掏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在桌上:“小二,这张桌子我们包了,快些清场,这个就赏给你。”

小二一愣,然后半信半疑地拿起那锭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对她们道:“是是是。”又转过脸来对着我:“这位小姐,你看……要不我替您另找张桌子?”

我见他捏着那锭银子一脸馋涎的样子,忍不住浊气上涌,想想也不与他说话,只对着那两人。

“我不能让,总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吧?”

“你!”先头那女孩两条细细的眉毛倒立起来。

不等她再开口,外头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奔走呼喊的声音盖过楼内的嘈杂,让捏着银子的小二都忍不住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有人从外头跑进茶楼直着脖子叫:“大伙儿快去城外啊!徐将军要班师回朝了!神威军已经过了十里亭了,快走快走!”

这一嗓子叫完还了得?茶楼里顿时如同沸水开了锅,所有人都闹哄哄地往外跑,老板急了,跳着脚要小二们拦着人结账,小二听到老板的叫声,赶紧放下那锭银子,虽满脸不舍但还是说了声。

“几位稍候啊,我马上回来。”说完就跑下楼去拦人了。

不消片刻,茶楼里的人跟退潮似的跑得七七八八,二楼只剩下我与她们俩,我看看空荡荡的四周,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站起身来,客气地:“还要坐吗?我走了。”

说完也不看那女孩精彩纷呈的脸色,放下两个铜板的茶钱就往外走去。

当先那女孩气得咬住嘴,张开手像是要拦住我,但手才伸出来就被人按住了,正是那位立在她身后一直都没有开过口的千金小姐。

我也不多做停留,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耳边飘过很轻的声音。

“子锦与徐……徐将军今日就到了?怎地早了两日?”

那声音莺莺鹂鹂的,真是过耳难忘,但令我脚步停顿的却是她所说的话。

她刚才说的是子锦吗?难不成十二皇孙的名字街头巷尾都晓得,廉价到这个地步了?

我在满腹突然升起的疑惑中忍不住手扶楼梯抬头,却见那小姐已经走到窗边,一只手掠起纱巾往外看了一眼,十指纤纤,露出的下颚肤若凝脂,当真是美不胜收。

那女孩见我抬头,顿时没好气了,叉着腰道:“看什么看!挖你的眼睛哦!”

我“……”然后再不与她们多啰嗦一句,拉起裙子转头继续下楼,步子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谁认识或者不认识子锦都与我没关系,我只知道,师父回来了!我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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