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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启明(4)

阮新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薛总、您、您说的也太……”

太直白了,没见过这么说话的。

薛临挑眉:“阮先生对我坦诚,我怎么能藏着掖着呢?”

阮新脑子里像缠了团棉线,看都不敢看薛临,点头如啄米。

他糊弄似的应了两声,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立刻遁去宴会的另一侧。

直到藏进用餐区角落的阴影里,阮新才回过神……

他躲什么?

薛临又不吃人?

宴会结束时,外头传来一个消息:“城东的核恐抗议游行有蔓延到东南的趋势,现在道路封锁,杨女士将会派十架直升机保证所有宾客安全归家。”

四下议论纷纷,不久,一个仿生人走过来,将阮新请上一架十二座的直升机,旁边还坐了秃头的谢教授。

阮新四处张望,也没见几个熟悉的人影,就问:“LinX的薛总在哪里?”

仿生人说:“薛总裁和杨女士在谈事。”

阮新点点头。

旁边的秃头谢教授乐了:“你还挺关心薛临的嘛,走到哪儿都要问一问。”

阮新抿了抿唇:“就是礼貌性的询问。”

“哦……”谢教授了然,“你别担心,我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思想还是很开放的。”

“?”阮新不由自主捏紧了指节,“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谢教授笑了:“舞伴带个男人还不明白什么意思?”

阮新:“那是他骗我!”

谢教授轻哼:“别装了!你看看薛临,长得帅还有钱,又是带你来玩,又是要替你出头。我要是不秃,还能年轻个三十岁,我也可。”

阮新:“?!”

阮新默默扭过头看向窗外。

直升机已经飞在高空中,头上是乌云与雾霾,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车辆,无数摩天高楼联通上下两端,天地浑然一片灰暗。

在穿越这片巨型钢铁丛林时,阮新甚至能看见高楼玻璃上直升机的倒影。

“那个,是MoH去年建的,据说花了一百亿。”谢教授说。

阮新惊叹:“这么贵。”

“不贵不贵,这玩意儿便宜。”谢教授说,“你家薛临随手都能给你盖一个。”

阮新:“……”

阮新怔怔看着窗外,片刻,道:“但相对于其他人而言,一亿都是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有人一辈子都挣不到一个亿,更不说一亿的一百倍。”

“别人想象不了,但你能想象。TFDS的加速器不都上二百亿了?”谢教授嗤笑:“年轻人呐,科研和艺术都是顶尖富人的游戏。就说你今天去的宴会,那景区小城堡可是一砖一瓦从法国运回来的古董,墙上挂的是莫奈的真迹,院儿里的雕塑出自罗丹……我估摸着每年维护费都要上亿。”

阮新再次失语。

就算他生着病,每个月要用掉二百八十万,这些钱可够他活一辈子了。

第二天,阮新没去实验室,下午五点半出了门。

他和苗妙约好,六点在崔阿姨家门口见,正好能赶上苗妙下班。

阮新出门前,往窗外望了一眼。

天际线已被高耸的灰色高楼侵略。对面小区的老楼门贴着白色封条,中间写着一个“拆”字。院子里的槐树被连根铲断,春泥翻了一地。

他叹了口气,出了单元门,绕过几条小路,先闻到一股烧焦的橡胶味。

街道面不平整,灰色的路面总是蓄着薄薄的水洼,被昼夜不歇的紫粉色灯光一照,格外冰冷。

他前两次来,天都大黑了,没有细看过街边景色。

如今一看才发现,这地方并不算落后。巨型的全自动售卖机随处可见,到处都是报废后二次利用的机器人,缺脑袋少腿的,人们低着头,行色匆匆。

一个穿着皮裤的粉发女郎倚在小店旁,嘴里嚼着口香糖,眼睛四处瞟。

阮新经过时,衣摆被她一把扯住。

“请您放开我。”阮新说。

女郎就是不撒手,偏偏凑上来道:“小哥哥,生面孔呀,你说去哪儿?”

阮新往旁边一瞧,只见有六七个衣着暴露的女孩男孩,或站或坐,贴在门口看他。

而门里烟雾缭绕,傍晚就响着嘈杂的音乐。

阮新后退:“抱歉,我赶急事。”

“怕什么呢?”女郎媚笑,艳红的尖指甲要来勾阮新的衣领,“五十就行了,两三顿饭钱舍不得嘛?”

——旁边售卖机的一个盒饭在十五到二十五元左右。

阮新皱眉:“抱歉,我不做这种事。”

他刚要转身,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就从后面围堵上来:“急什么呀,这种事急不了。”

他们三个伸手就要往他口袋里摸,阮新连退几步,只听旁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想进局子吗?!”

阮新一回头,苗妙脖子上吊着打石膏的胳膊,一身干练的黑风衣。

粉发女郎见了苗妙,长嗤一声,白眼翻出天际,甩掉阮新的胳膊就回屋,她身后两人陆续跟上。

苗妙两三步冲过来:“你没事儿吧?我上次忘跟你说了,走这儿不要往两边看,一瞧就是外头来的,不欺负你欺负谁。”

阮新笑道:“我没事的,也就是损失个光脑。”

苗妙皱眉:“严重点,你可能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阮新没想到这么严重。

苗妙摇头道:“这儿做什么的都有,曾经做什么的也都有。”

阮新不禁好奇:“我记得我小时候这里还是个电厂,怎么变成这样了?”

苗妙:“你还知道这是电厂?”

“嗯。”阮新说,“我母亲曾经在这里工作。”

苗妙诧异地看了眼阮新,没继续往下问他父母的情况。

她说:“电厂十几年前就废弃了,拆迁的公司倒霉,半路破产,于是耽搁了好几年……后来赶上智能技术飞速突破,大批失业潮下岗的就跑来自己盖房子住。”

“工业革命听过吧?”苗妙叹道,“这些,和几百年前那些人都一样。”

阮新皱眉:“没人管么?”

苗妙:“管也管不了,管了又不赚钱,谁管谁倒霉,有吃的有住的,让他们不闹事就行。”

她语带嘲笑,说不清楚是赞成还是不赞成这种做法。

阮新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刚一进矮棚门,就听苗妙兴奋道:“阿姨我要跟您说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苗妙眼睛里闪着星星,晃了晃脖子上吊着的石膏手臂。

“是……啥呀?”头发枯黄的崔阿姨靠在桌边。她空荡荡的灰色袖子没有臃肿棉服的遮盖,残缺感格外明显。

阮新和苗妙对视一眼,就把机械义肢的前因后果来历都说了。

崔阿姨怔怔听着,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仿佛这是件与她无关的事。

兴许是苗妙太过激动,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她从包里取出一张打印出来的纸质票,推到崔阿姨面前:“阿姨记得来发布会现场啊,我们给您安排了一个半封闭的座位,没有人会打扰,您看,这里是时间,这里是座位……”

昏暗的屋子里,崔阿姨看着那张票足足有十秒,用仅剩的胳膊慢慢推了回去。

“别了,我腿脚不好,出门不方便……”

苗妙又把票推向她,爽快道:“阿姨,不要担心,我叫车来接您过——”

“不不,我不去!”崔阿姨挡住。

一听这话,苗妙急了:“为什么啊?”

她刚要再开口,阮新就按住她,抢道:“阿姨,这个机械义肢是免费的。”

崔阿姨脖子往后缩,执拗道:“……我不去。”

苗妙张着嘴,瞪大眼,不可思议地质问:“我们忙了这么久,小阮他跑了好几家公司,都是希望您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崔阿姨拧着眉,“我不出门,我这样子……尽会丢人现眼,你也别给我送什么义肢,我早都说过了,我用不着。”

“座位是半封闭的,别人看不见!”苗妙定定看着她,急得眼睛都红了:“这两年来,我每周都跑来看您……我们不就是在等今天吗?”

崔阿姨闭了闭眼,咬牙道:“我也没有求着你来!”

一句话如三九寒冬的冷水,当头泼下!

苗妙愣在原地,震惊之色无以言表。

阮新也像被堵了喉咙,说不出话。

崔阿姨半低着头,侧着眼看阮新,半响,缩回胳膊,

屋内彻底陷入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苗妙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不去也行。”

她深吸一口气,忿忿道,“结束以后阿姨来LinX一趟,我们送您一对义肢!”

崔阿姨偷瞄一眼苗妙,嘴唇蠕动,彻底低下头,静静坐在破旧的椅子上。

她们面朝彼此,但却谁也没看谁。

窗外暗淡的阳光一缕缕,洒在崔阿姨脸颊上,好像在缅怀一座墓碑。

“你以为,我不想么……”崔阿姨在袖子上蹭了眼睛,“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有义肢有什么用?我家老头子也回不来,我这个样子,能去做啥?白费劲,白花钱,我又还不起,我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外头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回不去了。”

刺啦一声,凳子腿在地上划出噪音。

阮新猛地扭头,只见苗妙面无表情,突然站起身。

阮新被她按住肩,拽了起来。

“那我们先走了。”苗妙道。

说完就扯着他要走。

阮新只来得及道一声再见,直接被苗妙拉出门。

身后,棚户区低矮的门“嘭”的关上,阮新看见苗妙的双肩起伏,好似气得不轻。

“苗姐,你还好么……”

“没事。”苗妙抹了把脸,一头栗色的短发梢与下巴尖平齐,正好遮住了面容。

她扬起头,看棚户区的屋顶,看远处通天立地的高楼群。

阮新从没见过她这样,一时也陷入沉默,扭过头望向身后的门。

在这扇门里,住着一个救不回来的崔阿姨,可能是被蹉跎了太久恐惧再出门,更有可能是早就不想活了。

而一个人心如死灰,就如同一具干枯的躯壳,那些叫不醒的除了装睡之人,还有死人。

“我总是倒贴别人。”苗妙抬起手,放下来,又抬起来,好似颤抖,“你费尽心思伸出援手,她就一定会接吗?”

阮新低声道:“不一定,但好歹值得一试。”

苗妙嗤笑。

她四处张望,环顾这阴暗又拥挤的贫民窟,廉价的灯光日以继夜地闪烁,人们坐在门口,走在路上。

大型全自动售卖机前,谁抢了谁的十块钱盒饭,谁家小孩哭声震天。熙熙攘攘,混乱又嘈杂。

有个粉头发的女郎远远看见苗妙,朝她竖起中指。

“……你帮了一个人,你还能帮所有人?”苗妙转过头来。

阮新望着苗妙,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有点迷惑。

苗妙见他这样,又嗤笑,“就像你,你真觉得科技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阮新想起崔阿姨,不禁哑然。

下一刻——

他看见一滴泪水,从苗妙脸颊滑落。

阮新猛地意识到那不是一滴眼泪,而是一个人立场的崩塌,天真和梦想湮灭在尘埃里,这个世界扇了她一巴掌,就在她自以为是的成功之前。

——从齐逊到崔阿姨,她与她真心相待的人从没有过好结局。

“我不去了。”苗妙用气声说,“对不起,小阮,我去不了了。”

阮新:“苗姐,你不去是……不去发布会?”

苗妙僵硬地点点头,突然又笑起来:“或许我他妈的就是个圣母吧。”

她转身,丢了魂似地往前走。

阮新担心她这样出事,于是赶紧跟上她。

这条街上挤满了人,却不显繁华。

他在一群行尸走肉中逆行,如同穿梭在时代的洪流里,个体的力量如此渺小,擦肩而过的人潮撞上了他,也不会为之停留。阮新透过眼镜,望向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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